巫懷柔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，喬淺初正坐在離病房最近的椅子上，手裏拿著一個保溫飯盒，放在懷裏護著，身上已經多了一件男士的大衣。

聽見響動，她轉頭朝這邊看來，不動聲色地又將目光移開，站了起來。

巫懷柔嘴唇一抿，突然開口：“好好照顧她。”

喬淺初腳步一頓，轉頭看了看巫懷柔，一笑：“我很詫異這話居然會從她親妹妹的口中聽見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巫懷柔的聲音輕而溫柔，和巫幼晴是完全不同的腔調。

巫幼晴明朗而通透，從語速上便是完全不一樣兩種感覺——或許申季揚更喜歡巫懷柔這種？喬淺初唇角的弧度實在無法脫離譏諷，事情發生到今天這一步，她也從幼晴那裏大概了解過事情的經過，對這兩人無法提起任何好感。

“你被誤會，沒有其他的意思。”喬淺初笑了笑道：“就是質疑你的身份和立場而已。”

親妹妹和姐夫糾纏不清，這樣的身份對於巫幼晴來說便是雙重打擊。

“穆太太不是一樣嗎？”巫懷柔忍不住開口，眼神盯著喬淺初身上披著的那件男士外套，又轉眼向坐在一邊的江承北望去。

江承北眉頭一皺，擡起了頭，看向巫懷柔。

喬淺初最後瞥了她一眼，推門進了病房。

巫懷柔氣結，咬牙站在一邊，十分尷尬。

“那不是我的衣服。”江承北帶了點不悅的聲音響了起來：“剛才穆南煙來了一趟，擔心她冷。如果她要能接受我的......就不必穆南煙來送了。”話裏的含義很多層，只是說到了最後，江承北將眼神一垂，繼續盯著手機，無法掩飾自己最後藏不起來的落寞。

巫懷柔一楞，更加尷尬了，臉色一陣青白，只好轉身快步離開。

喬淺初走進了病房，將一直放在懷裏的飯盒放在了一邊道：“扁食，承北去買的，起來多少吃點。”

巫幼晴緩緩擡頭，坐了起來，伸手拿起飯盒。

“謝謝。”她只說了一句，但是包含無限感激。

“不言謝。”喬淺初笑著搖頭。

她最困難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群人站在身邊，只是那時候她多了南煙，而現在，帶給幼晴困難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，她心裏的苦楚不用說，只看眼神便明白。

巫幼晴低頭喝湯，入口全是苦澀。

吃什麽都一樣，心裏不甜，就算是笑容都帶著苦味。

“孩子的事情，你是怎麽打算的？”喬淺初開口道。

巫幼晴頓了頓，沈默了很久。她對著喬淺初，突然就沒有辦法那麽心狠地說出自己的打算了，因為也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，自己還能算是真實。

她不舍，非常不舍。這不僅僅是她身體裏孕育的一個生命，而且是她和申季揚之間最後的一點羈絆，如果沒了，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。她的七年了無痕跡，她的青春也付之流水，什麽都沒有留下。

喬淺初將凳子輕輕一拉，坐了下來。

巫幼晴擡頭看著喬淺初，忍不住眼眶泛紅。

喬淺初伸手，輕輕將她眼角溢出來的眼淚擦了，開口道：“我不讓一心過來，她一來，你就別想休息了。所以等過幾天你身體好了，她再過來看看你。不過，她有話讓我帶給你。”

巫幼晴忍了忍淚意，開口道：“什麽話？”

“她說......”喬淺初一頓，突然模仿了唐一心的腔調，微瞪眼睛道：“不就是一個孩子嗎？有什麽了不起的！你不想生就拿了，想生就生下來！我們這麽多個媽，還怕保護不了一個孩子？我們和你一起養！別他媽給我哭哭啼啼的，地球沒了誰不能轉？！”

巫幼晴一楞，喬淺初將唐一心的腔調模仿到了精髓，但也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喬淺初這樣，一楞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喬淺初直了直身子，笑意盈然地看著她，看著幼晴漸漸從低聲輕笑到微微咧嘴，眼裏的陰霾頓時被驅散了不少。

巫幼晴擡眼，心裏一片暖流，她什麽都明白，什麽都知道。

“其實很多時候我都不認同一心的觀點，因為她的性子太過魯莽，做事不考慮後果，所以這麽多年，吃了很多虧。”喬淺初在安靜了一會兒之後淡淡開口：“但是她的不計後果經常會帶來很多驚喜，所以是這一次我和她的想法，是一樣的。”

巫幼晴一楞，擡頭。

喬淺初看著她繼續道：“我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，不是身體上的創傷，而是因為有過期待，對他的未來有過想象和憧憬，在失去之後的很久都會疼，想起來就疼。我不勸你其他，你只要考慮清楚了，那麽痛，我們陪你一起痛，生下來，我們也和你一起撫養。”

巫幼晴咬牙，忍住再一次泛酸的鼻子。

“你好好休息。”喬淺初道：“南煙在樓下等我，我和他先回家一趟，明天和承北換班。”

巫幼晴點了點頭，目送喬淺初出門，眼淚終於在門合上的那一刻掉了下來。

心酸、疲倦、難過、失望......最後都讓感動和力量逐漸瓦解，她捂嘴，抱膝縮了起來。

喬淺初出門，輕聲對江承北道：“我先走了，你過會兒，再進去。”她看了看病房。

江承北立刻明了，點頭道：“好。”

喬淺初轉身進了電梯，走到了門口，一眼便看見了穆南煙的車，走了過去。

坐上車時，穆南煙伸手過來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，嘆了口氣，將手套遞給了她。

“穆先生。”喬淺初張了張嘴，擡頭：“現在才入秋。”他竟然將手套都翻出來了？

“嗯。”穆南煙笑著點頭。

“這個.......”喬淺初提起手套看了看，已經摸到裏面的熱度，顯然是剛充了電，於是徹底失了語。

穆南煙卻仔仔細細地將手套給她戴上了，開口道：“這是薄款的，戴一會兒，熱了就摘掉。”

喬淺初笑了起來，擡頭看了看穆南煙，將手套戴好了。

穆南煙這才開車。

車開到一半，喬淺初暖和了不少，將手套一摘，手機就響了起來。

她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，目光微閃，接了起來。

“餵。”她開口道。

舒嵐在那頭猶豫了一下，開口：“你現在有空嗎？不會打擾你吧？”

“不會。”她道。

“我明天......明天就要進私人醫院接受治療了，你如果有時間的話，等會可不可以一起吃個飯？”

喬淺初擡眼看了看穆南煙，穆南煙似有所感，轉頭看向她。

“可以。”喬淺初在穆南煙的目光裏，話語柔軟了幾分。

舒嵐立刻欣喜道：“那我去訂酒樓！”

“來家裏吧，我和南煙正要回去做菜。”喬淺初道。

舒嵐怔楞了許久，開口道：“......可以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電話掛斷，穆南煙加了車速，但一樣平穩。

他什麽都沒問，她也什麽都沒說，一路安靜著直到車子開進別墅。

下了車，喬淺初腳步一頓，意外發現舒嵐的車已經停在別墅前，光線不明，但依舊可以看見她正站在別墅旁微微焦躁地走來走去。

她擡腿走了過去。

“來啦。”舒嵐看見了她。

上一次兩人的談話稱不上愉快，所以這一次的見面多多少少都帶上了點尷尬。

喬淺初點頭道：“進去吧。”

她徑直進了廚房，穆南煙招呼舒嵐坐下，泡了茶。

喬淺初簡單做了幾樣菜，湯是穆南煙燉的，很快便可以吃飯了。

舒嵐微閉著眼睛坐在沙發上休息，整張臉在燈光下顯得十分疲倦。喬淺初將最後一樣紅燒肘子端出來的時候

，看見了舒嵐的臉色，站在原地看了很久，突然發現自己的眉眼和舒嵐是十分相似的。

“吃飯了。”喬淺初輕聲開口道。

舒嵐睜眼，站起身走了過來。

喬淺初註意到她的小腿還是十分腫大，被寬大的褲腳包著，只有在走動的時候看得出端倪。

舒嵐坐了下來，穆南煙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。

喬淺初也落座，看了眼二樓。

穆南煙撐著手站在上面，對她做了一個嘴型：“你們吃，我處理文件。”

喬淺初猶豫片刻，點頭。

她知道他是為了給她們留下更多談話的空間，但是從早晨到現在，他大概也沒有吃飯吧？

“菜做得真好，是阿琳教的嗎？”舒嵐開口。

喬淺初點了點頭。

舒嵐笑了笑，有些釋然，“其實很多時候我很慶幸你和她生活在了一起，如果是我，我沒法給你這麽多......”

“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提。”喬淺初道，將旁邊的一個幹凈盤子拿了起來，把桌上每樣菜就夾了一點。

“我知道我有很多事情都做錯了，這些天，我也想明白了。”舒嵐開口。

喬淺初的筷子一頓，又繼續，“無所謂對錯，你好好接受治療，不要想太多。”她伸手又盛了湯和飯。

舒嵐點頭道：“我對你始終都有愧疚，錯是我犯下的，我知道我在拋棄你的那一刻就沒有資格再想要回來。那天聽了你的話，我也想了很多，如果我們就一直保持這樣的關系......我也滿足了。”

喬淺初點了點頭，“你能想通，是最好。”她站了起來，看了看樓上道：“南煙在工作，我給他送上去，你稍等。”

“好。”舒嵐看著喬淺初上樓的背影，有些許觸動。

她這一輩子，沒有一個可以這樣惺惺相惜的人，也沒有一個始終陪伴在身邊的人。她不曾付出過真心，卻一直都想著回報，確實如同阿初說的......太過自私。

喬淺初敲了敲門，走了進去，將飯菜放在了穆南煙的桌上。

穆南煙坐在桌後的椅子上，目光閃動，擡頭。

她突然彎腰，在他唇上一吻。

穆南煙沒有任何猶豫，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將她按住，順勢貼著她的唇站了起來，不讓她離開，低聲笑了起來。

喬淺初伸手抵著他的胸膛，好一會兒，穆南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。

她眉眼彎彎，將氣喘勻了，才懊惱地看了她一眼，輕聲道：“我下去了。”

穆南煙點頭，重新坐了下來。

飯後，喬淺初將舒嵐送到了門口。

“明天開始，我們應該很少見面了。”舒嵐開口道：“你一定會幸福，所以，我就不祝你幸福了。”

喬淺初笑了笑，點頭。

舒嵐開了車門，最後看了喬淺初一眼，掉轉車頭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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